科學的考古證據為我們提供了一個無可否認的事實,即從舊石器時代直到新石器時代以至其后各個歷史時期,西藏的文化和文明都與祖國內地有著千絲萬縷的緊密聯系,其發展軌跡始終朝著東向發展,其“文化底色”從一開始便打上了濃厚的東方印記。
高原各古代民族之間的交往交流交融
始于史前時代
現代考古學進入青藏高原,完全改寫和重建了西藏史前史,文物考古的實物形態提供了觀察西藏歷史與社會發展進程最為直接的證明資料。
距今約10多萬年至5萬年,人類已經從不同的方向和路線,按照不同的生存方式和步驟踏上青藏高原。從藏北高原的尼阿底遺址,到川西高原東部的四川稻城皮洛遺址,再到西藏西部的夏達錯遺址,在這些近年來新發現的高原舊石器時代的遺存當中,均顯示出文化的多樣性和交融性特征。
其中既有過去曾被認為是起源于西方的莫斯特手斧系統的標本,也有華北舊石器、南方舊石器時代工藝。雖然目前對于這些早期人群是通過何種途徑、以何種方式進入高原的還有待進一步探索,但其與東亞地區、中國北方和南方舊石器文化之間的密切聯系已經可以得到證實。
進入到距今約5000年以后,西藏昌都卡若遺址、小恩達遺址以及山南昌果溝遺址、拉薩曲貢遺址等一系列新石器時代重要遺址的發現,既能反映出高原古代文化自身特點,同時又與黃河、長江上游地區史前新石器時代文化出現了若干相似的文化因素。例如,卡若遺址中出土的農作物為粟類、遺址為半地穴式的紅燒土房屋、流行彩陶花紋、陶器的造型等,均與黃河上中游地區的原始文化均具有很強的可比性。
卡若遺址和小恩達遺址陶器的紋飾以刻劃紋為主,與金沙江流域的云南白羊村、元謀大墩子文化陶器裝飾手法相似。尤其是在卡若陶器中發現的一種具有鮮明特征的雙體獸形陶罐,更是在黃河上游及川西北、滇西北史前文化中均可見到。
▲小恩達遺址石棺葬出土小平底雙耳罐。
▲昌果溝遺址采集石器。
▲昌果溝遺址出土古青稞碳化粒。
▲曲貢遺址出土猴面泥塑。
進入到文明時代以后,西藏考古大體可以分為“早期金屬時代”(約相當于文獻記載的公元7世紀以前西藏“小邦”時期)和唐代吐蕃政權統治時期(公元7至9世紀)兩個發展階段。
“早期金屬時代”西藏的考古學遺存,主要有石丘墓(包括石棺葬)、洞室墓、大石遺跡以及出現大量動物形紋飾的古代巖畫等。近年來新出土的阿里故如甲木墓地、曲踏墓地、桑達隆果墓地均屬于這個時期。這些考古遺存與我國北方草原、西南山地等古代民族的考古學文化之間,有著密切的聯系。不少學者研究指出,這一時期青藏高原流行的石丘墓、大石遺跡以及動物形紋飾都具有北方草原文化的特征。
▲曲踏Ⅰ區M1出土黃金面具。
從考古資料可以看出,古代高原文明發生和發展的歷史進程中,與周邊地區保持著密切聯系,一些后來成為內核的文化因素,其中也包含了我國北方草原、西南山地等地區古代文化的豐富養分,是在與這些文化相互吸收和融合的過程中孕育而成的。
從目前可以觀察到的西藏從史前至吐蕃時代考古學文化的發展軌跡中,我們既可以感受到來自中原、北方、西南等周邊區域對西藏所產生的持續不斷的吸引力,反之同樣能感受到西藏在自身發展過程當中對于這些地區越來越強的向心力。正是在這兩種力量的交互作用之下,西藏發展的軌跡始終圍繞祖國內陸地區旋轉,而不是朝著其他方向。
西藏文物考古
彰顯歷代中央政府對西藏地方的有效管轄與治理
▲位于西藏拉薩八廓街的清政府駐藏大臣衙門舊址。(李小林 攝)
吐蕃政權分裂之后,宋、五代時期西北地區深受吐蕃文化和中原文化影響的各民族,在文化上并未切斷與西藏和中原之間的交流聯系。隨著新的朝代、民族格局的轉換與形成,這種交流和聯系反而通過更為廣泛的區域間的民族融合、佛教傳播、茶馬貿易等多種形式得到基層化、世俗化、趨同化的演進發展,深刻影響了元、明兩代西藏與中原關系基本格局的形成。
元、明、清各代,中央政府均對西藏地方實施了直接有效的管轄和治理,從政治、經濟、文化、宗教等各方面采取了一系列行之有效的得力舉措,也給后世留存了大量重要的文物古跡。
如元統領釋教大元國師之印龍鈕玉印、元大元帝師統領諸國僧尼中興釋教之印龍鈕玉印、明永樂皇帝封授五世噶瑪巴活佛大寶法王白玉印等,都體現出元、明時期中央政府治藏方略的文化特色。
▲如來大寶法王之印。
▲“大元帝師統領諸國僧尼中興釋教之印”的印體。
明、清時期,均采取了尊崇藏傳佛教的政策,在漢、滿、藏、蒙古等民族關系以及西藏地方與中央政府的關系問題上都更加強化了治藏方略,如清代由中央政府冊封達賴、班禪等藏傳活佛轉世制度等。通過這些舉措,中央政府與西藏地方政權的管轄隸屬關系更加明確。
這個時期遺留下來的重要文物包括冊封達賴的金瓶、金冊、金印等珍貴歷史文物,以及流傳于民間的多民族文化交融的文物。此外,明、清以來,西藏與內地的雙向文化交流也迅速發展,在清代達到高潮,無論從建筑、器用、裝飾藝術等各方面都有大量史跡可尋。如著名的清代金奔巴瓶、清代達賴喇嘛金印、清代青花蓮托八寶紋盉壺、清代冊封十一世達賴喇嘛金冊等一批重要文物,無不彰顯出這一特色。
▲朵兒只唱印之印體、印背及印面。
▲清代金奔巴瓶、簽牌。
(本文刊發于《中國民族》雜志2023年第4期。)
作者簡介:
霍巍,四川大學中國藏學研究所所長、教授。